第15章 私事</br></br> 多长时间了。</br></br> 距离上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位消失的弟弟, 有多长时间了？</br></br> 孟鹤鸣闭眼想。</br></br> 大概是母慈子孝的伪装持续得太久，他几乎快忘了，原来现在这点微妙的平衡都是偷来的。</br></br> 命运不站在他这边, 就像他的出生。</br></br> 他是孟家第二个孩子。</br></br> 在他之前，有同父异母的兄长。</br></br> 在他之后，还有同父同母的弟弟。</br></br> 论受器重程度, 自然是长子肩上最能背负父亲的期望。论溺爱, 则通常是幺儿集一身。</br></br> 他处在中间，从出生起就摇摆在天平两端，看似什么都有, 却也什么都没有。</br></br> 孟鹤鸣不会忘记, 在他少年初成, 拿着第一份荣耀回家时，他的兄长双手环胸, 倚靠在楼梯扶手上低眉看他。</br></br> “跑这么快做什么？”</br></br> 少年孟鹤鸣不说话, 将手里的荣誉书露出一角。</br></br> 兄长噙着笑：“哦, 这个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。太多了, 嫌占着地方，就让陈妈扔了。”</br></br> 孟鹤鸣抿唇，依然不说话。</br></br> 捏着荣誉书的手指因为用力, 泛出了青白。</br></br> 到晚间，原本打算在席间拿出的他改变了主意。直到晚餐结束, 他看到母亲黎敏文上楼，才找到机会追上去。</br></br> 有短暂的几秒，黎敏文脸上的喜悦是真的。</br></br> 不过下一瞬, 她向摇篮里睁着乌溜溜圆眼的小婴儿道：“bb以后要比哥哥还厉害喔！”</br></br> 孟鹤鸣忽然觉得无趣。</br></br> 这或许是人生第一课，教会他不必显山露水。</br></br> 甘做配角的日子很平静, 甚至在那样争权夺利的家庭里能够有兄友弟恭的时刻。</br></br> 对于那位兄长，孟鹤鸣确实不怎么亲近。</br></br> 但对于幼弟，尤其当他被婴孩纯净的眼神注视时，便再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。</br></br> 幼弟长到一岁半，学会蹒跚走路，嘴里咿咿呀呀整天说个不停。偶尔能蹦出一两个清晰的词汇，不是爸爸也不是mama，而是哥，哥哥。</br></br> 孟鹤鸣觉得他对这个弟弟是有感情的。</br></br> 最起码，他不会将父母对他忽视而产生的不快转移到弟弟身上。</br></br> 休息日阳光好的时候，他会陪弟弟在草坪上闲晒，看着小东西走走摔摔，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。他拿一本书，盖在脸上，风吹着纸张翻飞时，能从间隙看到小东西活跃的身影。</br></br> 或许那时候活得挺像个兄长。</br></br> 如果那天没有去湿地公园。</br></br> 如果保姆没有因为电话而躲到草坪另一边接听。</br></br> 如果没有被婴孩湿漉漉的眼神所驱使，如果没有那声奶声奶气的“哥哥”，如果不曾为他去灌木丛采红果。</br></br> 在钻出灌木时，在看到空旷无人的草坪时，在远处保姆发觉什么惊叫着跑来时，孟鹤鸣第一次知道心脏剧烈跳动、跳到差点窒息是什么感觉。</br></br> 整个世界在他耳边安静得仿佛默剧，保姆嘴巴张张合合，每一个字都像来自遥远时空，听不见声音。</br></br> 头顶沾了灌木丛的落叶，风安静吹过，树叶从他发梢吹起。</br></br> 旋落地的那一刻，孟鹤鸣的心也跟着落进了悬崖谷底。</br></br> 那天迎接他的，是黎敏文重重一个巴掌。</br></br> 疼不疼他忘了。</br></br> 只记得当时头晕目眩，视线模糊得差点以为世界在他眼前裂成碎片。</br></br> 一同被打回去的，还有他解释的话。</br></br> 那天之后，母亲的声音无数次在梦里环绕。</br></br> “我知道你心思重，但没想过你的心思会放在亲弟弟身上。即便弄不丢他，你也想害死他对不对？你知不知道，你采的那些果子是有毒的。他那么小，他那么小，口口声声叫你哥哥……你怎么会这么狠？”</br></br> 辩解没那么重要。</br></br> 孟鹤鸣一早就知道。</br></br> 只有站在高处，别人才会听到你的声音。</br></br> 而他的父亲孟泽平，虽不至于那样大动肝火，却也是面色发青数天。最后碍于面子，不想叫家丑外扬，一边派人暗中查探，一边把这事压了下来，只说最小的儿子身体不好，去了别处休养。</br></br> 时间久了，到底还是有传言流出。</br></br> 这样的处理显然不能叫黎敏文满意。</br></br> 她发了许久的疯，最后眼见孟泽平心烦，将所有重心放回大儿子身上，终于屈服于现实。</br></br> 她再度怜惜地抚摸着孟鹤鸣的脸。</br></br> 少年恢复速度那样快，脸颊却仍带着丁点儿rou眼可见的红。</br></br> “mama错了，不该打你。这件事本怪不到你。”</br></br> 孟鹤鸣冷冷地注视着她，内心有些许松动。</br></br> “你是好孩子。”黎敏文的视线深深望着他，几乎要刺透他的灵魂，“一定不是因为嫉妒才故意弄丢弟弟的，是不是？”</br></br> 那丝松动在短暂的摇摇欲坠后快速封闭了起来，变得更为顽固，更为坚强。</br></br> 孟鹤鸣在心里发出冷笑。</br></br> “你现在是mama唯一的孩子了。”</br></br> 是啊，他现在是唯一的。</br></br> 黎敏文用拇指揩着他的脸颊：“我们在孟家以后怎么样，mama都只能指望你了。”</br></br> ***</br></br> 孟家现在是他的天下。</br></br> 孟鹤鸣几近冷血地想，即便时光回溯，他或许依然会钻进那簇灌木丛。事到如今，谁也说不清命运在那一刻给予他的是噩梦还是馈赠。</br></br> 即便这些年他尝试着找过，不过也就是看在当年那双懵懂无知、让他生不出厌恶的眼睛上。</br><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