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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屋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,一点点阳光透过窗棱照在被子上,赵叔元倚着软垫躺着,仰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容。
  “如何?”他问道。
  明容嘴上不,心下却佩服,低头给他把被角又掖了一下,赵叔元有点受宠若惊,不自在地往里面扭了一下。
  “我寻思让你别打没准备的仗,毕竟你要是死了,我指不定要被你阿爷又指给谁。”明容开玩笑道。
  赵叔元忙:“不会的,父亲他……”
  “没想到你是多算一步,又没叫圣人起疑心,还有个舍身救父的名声,反正咱俩以后是一家人,摊个牌吧,你准备做什么?”
  “……我想让父亲看见我。”
  明容些许不解,印象里皇帝和郑皇后对三个儿子水睹还算平,就是赵叔慈那个不争气的,也没叫他缺衣少食。
  知道她没明白,赵叔元笑了笑:“你虽也排行老三,但你是徐叔父和婶婶唯一的女儿,自然与我不同。我父母有三个儿子,世人常中间的容易被忽视,但你忘了,我以前也有个弟弟。”
  早夭的赵叔衡。
  “父亲并非不挂记我,只是……大哥敦厚良善,文武兼修,这几年虽身体原因,武学上差一些,但东宫不必亲征,且他为政以德,事必躬亲,莫父亲,满朝文武谁不敬服。”
  “二哥虽总惹父亲不快,但好歹也多一份心要操。”
  赵叔元垂下头,两手交握放在腹部,他有些羞于启齿,但自己有时候确实有这样的私心,希望父亲能多给自己一点点在意。
  明容摸了摸耳鬓,赵叔元的没错,自己虽也有兄长,但到底是唯一的女儿,并不很能理解他的心情,不过若非他这样透明,自己也不会这么些年都对他知之甚少,以至于赵叔元突然跑出来跳到她跟前,她要觉得这样陌生。
  赵叔元从就是那个乖巧懂事又有点沉默寡言的孩,不让父母担心,但又很难得到关注。他不缺锦衣玉食,只是缺一点兄弟姐妹身上能得到的偏爱。
  “不过多亏了你,父亲现在时不时要捉我进宫。”怕明容觉得自己太可怜,赵叔元故作松快道。
  “如果……如果你当了太子,圣人会不会多看你一眼。”明容抬起头,看着他的眼睛。
  她看着赵叔元眼里从震惊,到惶惑,最后是愠怒和了然。
  他偏过头去,一手挡着眼睛,苦笑道:“原来你一直以来都是想算计东宫的位置。”
  “不是……”不是一直以来。她心软过,犹豫过,最后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又什么都没得到。
  她并不意外赵叔元会是这个反应,他虽然羡慕自己的长兄独得宠爱,但他们兄弟情深,他又怎么忍心将算盘打到异储的头上。可她是个女子,不能跑到皇帝跟前你下去把皇帝给我做。
  “那你为什么不当太子妃,还要推出康彤儿那一出,白给她机会让她嫁给大哥?”
  “她不重要。”明容摇头,“我一早告诉过你,没有她背后的人,她哪怕与赵叔文生米煮成熟饭,也进不了东宫,虽然赵叔文不是那样的人。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让她这么做。”
  甚至只是起了玩心。
  尽管最后确实牵出了一条大鱼,不可否认的是,她一开始并不在乎会给东宫带来多大损失,她只想知道这件事的因果。
  况且她不是没有想过,如果借东宫的危机,自己嫁进东宫,既解了东宫燃眉之急,自己也从皇子妃成了未来母仪下的皇后,但也只是想想。她不是生的权贵,到底做不到将权利富贵奉为圭臬,只想要自己开心。
  但她现在不开心了。
  “要康彤儿死很简单,如果现在给你机会进东宫,你还会选我吗?”
  趁着明容神游外的功夫,赵叔元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,一手撑在床榻边缘,探着身子,将脸凑到她跟前,近得能感受到呼吸轻轻喷洒在她脸上。
  明容很庆幸自己把吴山留在外面了。
  赵叔元眼里的阴鸷很淡,淡得就像任何一个名利场里泡出来的人一样,不熟悉他的人根本察觉不到,但明容对他太熟悉了。青梅竹马,她怎么能不知道,这一点阴鸷落到赵叔元眼里,就是那一句“要康彤儿死很简单”。百年宫城,一条人命没那么重要的,哪怕是太子妃。
  连她都快对此习以为常,赵叔元身在帝王家,又如何不会沾染上一星半点。帝王家能出王者,能出情种,能出奇才,唯独出不了圣人。
  但赵叔元的重点好像并不在这里。明容把关注点往后挪。
  “你真的那么喜欢我?”
  感谢徐照朴和程夫饶基因,明容对自己的脸蛋还是很自信的,但她很好奇赵叔元会喜欢自己到什么程度,让他连自己亲哥都能踹一脚。
  “但你能给我我想要的吗?”她蹙眉,又往前凑了一点,赵叔元方才的神气顿时没了,僵在原地不敢动,“我父亲宠爱我,母亲呵护我,兄长们爱护我,忠勇侯家的三姑娘想要什么都能得到,甚至是与异族的王子成亲……”
  赵叔元另一只手猛的抓住她的手腕,眼睛慢慢变得发红湿润,明容一笑,手里用零力,一下、两下,甩开赵叔元的手,起身行礼。
  “我兄长如今下落不明,殿下不如先拿晋王的脑袋给我当聘礼吧?”
  ……
  徐光舻阖目靠在马车窗边,假寐装得特别假,晋王知道,他也知道。
  因此晋王也不装,直接开口道:“徐二郎不如猜猜,咱们是要往哪儿?”
  这话出来他自己咂摸着怪,想起来年轻的时候,徐二郎的是徐照朴,现在成了这个细皮嫩肉的子。
  “我猜……是契赫勒。”
  徐光舻睁开眼,那双和程夫人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,毫无波澜地看着晋王,晋王心里一紧 ,眉心皱出了川字。
  “正是如此,你是从何得出结论的呢?”他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。
  徐光舻坐直些,抱着手臂:“于时事我不如家里人知道的多,但书生难免针砭时政,一窍不通也不应该,王爷在平阳郡主……哦不,如今落在圣人手里怕是要废为庶人了,你在女儿大婚上谋反,世人皆知你和闽王狼子野心,往南跑谁不想着截你,往北才叫圣人分心,可北方没有你的亲信,那也只能是契赫勒喽。”
  “契赫勒野心勃勃,可惜我阿爷在西北名声太大,当年把他们打得跟孙子似的,若你许他些好处,得些大梁的土地,接纳你,何乐而不为?”徐光舻笑道。
  晋王双手握拳,微微发颤,尤其在听到自己女儿时更是青筋暴出,双目死死盯着徐光舻,恨不得把他盯出个窟窿。
  “赵文晟手里有我女儿,可你在我手里,本王也不算亏。”
  徐光舻别过脸去懒得看他,晃了晃手指:“我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,既无兵权,也无官职,况且我家除了我还有个大哥,赵怀铛是你独女,还是你亏。”
  “哼。”晋王冷笑一声,“你大哥在南方生死未卜,你不知道,我却知道,你徐家如今也只剩徐明容,她又能如何?”
  徐光舻心里一震,面上却假装若无其事:“我阿爷是长你几岁,但也不是老得要死了,怎么,这就迫不及待了?别忘了谁识破你的计谋教你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。”
  晋王真是被他气笑了,徐家这个二郎君甚少出席世家宴会,但他也听过一些他的名声,果然是程老太爷教出来伶牙俐齿的好孙子。
  可惜这子功夫不显,不然也不会乱中落到他手上,让他白捡了个便宜。
  “有句话你倒是没错,忠勇侯家有你大哥继承,你妹妹自然是要嫁入皇家,成与不成,有你没你皆可,依你的才学若就此埋没了何等可惜,不如你跟着本王,待下落我手中,自有你一杯羹。”晋王后仰着靠在墙板上,得意道。
  这回算徐光舻一声冷笑,睨了他一眼:“你是个长安的闲散王爷,有兵权还有节度使拥护的是闽王,下何时就先落入你手中?醒醒吧,不如你先杀了闽王再来拉拢我呢?”
  “不过王爷想要皇位,应该本来就没想留闽王一条活路吧?”
  ……
  晋王最后的行踪在北方盐川出现,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,南方节度使终于接二连三揭竿而反,忠于皇帝的人寡不敌众,边打边往北退,拖了一年多的内乱最终被放到了明面上。
  五月底,忠勇侯世子回到长安,六月初,渠国公父子领五万大军北上,同月,骠骑将军、忠勇侯父子领铁骑兵南下,靖王请命随军作战。
  长安防卫空虚,郑将军连着几日不敢合眼,生怕周边突然出现叛军,整日整日的在城墙上来回跑,头发白了一半。
  上一次大军出征还是在七年前,七年前,不过一个穆王,七年后,实在不是皇帝轻敌,只是沙场瞬息万变,稍有不慎,长安将危如孤城,他只能希望东风借与他,别让他损失过重。
  忠勇侯府如今只有母女二人,皇宫里时常送来赏赐慰问,明容想起来,上一回徐照朴出征的时候,他们兄妹三人各得了一匹马。
  这回不过金银珠宝和布匹,稀奇的是还有几件前朝的古物和一架螺钿屏风,她未见过,不过这些东西苏州程家见得多了,程夫人谢恩之后并不太当回事,全叫收到库房里去了。
  “你喜欢,到时候给你做陪嫁。”
  明容一听立即又没了兴趣,蔫蔫儿地跑了。
  徐光舟到家时已是黄昏,赌是风尘仆仆,衣服不知多久没换,散发着一股酸味和血腥气,一句话没就先给徐照朴和程夫人磕头,徐照朴倒还好,摸了两把眼泪,程夫人差点哭厥过去。行礼的两双手上全是大大的瘢痕,还有结痂的伤口,更别身上了。明容心疼得要死,心里又给闽王记了一账。
  回来还没歇上几日,便又随徐照朴出征了,明容哭了一晚上,两只眼睛哭成了核桃,第二日像只金鱼似的去送行,徐照朴又心疼又觉得好笑,还有些丢脸,让她赶紧回去。
  苏元禾回来的当晚就回了摘星楼,只口不提徐光舟,明容也的确没再拘着她,叫月怜带她重新熟悉楼里的事务,大军出征后,她们也真正忙起来了。
  家里没有男人在,明容将摘星楼搜到的证据送给程家的舅舅们,再由他们上书皇帝,或在朝中弹劾,长安城里连着几日都有官员因为涉嫌谋反下狱。
  这期间若还有什么事值得一提,便是太子妃有了身孕,这事儿不上是坏事,但瞧赵叔文的脸色便知确也不算什么喜事。
  还是因为靖王走了,郑皇后少了一个孩子冷清,把孩子们叫进宫吃饭,也喊了徐明容。
  结果康彤儿没吃几口觉得恶心,郑皇后留了个心眼,赶紧叫了太医来看,一查有了一个多月身孕了。
  皇帝觉得纳闷儿,才听太子妃因为打了徐明容,一直被太子禁足,怎么有身孕了,一时脸色不太好看,赵叔文没有大喜,也没有大悲,只是面上窘迫,又有些懊恼。
  只有郑皇后还挺高心,好歹是老赵家有了孙辈了,自己要当奶奶了,不得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也好了,当即就从自己库房里搬了许多宝贝送给太子妃。
  明容无所谓,拉着兴致不高的赵怀玉给康彤儿贺喜,赵怀珏和康彤儿没有过节,不过长姐不喜欢她,自然也没有好脸色,但一想马上要当姑姑了,又觉得还不错,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,赵叔慈拿着她杯子闻了半,确定没有偷喝酒。
  之后赵叔文就不肯回东宫,跟着张相公几个处理雪花似的各地奏折,睡也睡政事堂,郑皇后来劝了好几次也不肯走,张相公觉得很好,储君就应该勤政,做什么要黏着太子妃。
  明容时常进宫找赵怀玉,有时候在紫宸殿明着是给皇帝笑话解闷儿,实则是瞧瞧朝堂上有什么大事,皇帝有时候也给她听。官道上偶遇张相公时,张相公张口闭口就开始夸赵叔文,明容微笑听着,时不时点点头,又露出惆怅的模样,然后张相公便想起来南边还有个靖王,确实是个为君分忧的好孩子,一面安慰明容,一面就把靖王也夸了一遍。
  明容回来后把这些事给程夫人听,程夫人只叹了口气:“可怜太子妃,孩子生出来若是父母不疼爱,倒不如不生的好。”
  明容笑着:“可那是太孙呢。”
  程夫人摇头:“太孙又如何。太子殿下以后不会只有这一个孩子,未来的太子是谁,谁又得清楚。”
  明容便勾着嘴角,不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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