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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筝瞧机会来了,上前端着要喂给老太太的晚饭,便要过去孝敬。谁知她刚满心欢喜走上前,却被崔植筠抬手接去说:“我来给祖母喂饭,你去那边坐着。”
  为什么都让自己坐着?
  筝噘噘嘴,怎么想出份力都轮不着自己呢?
  可崔植筠却是知道筝那没伺候过人的性子,到时候别孝心没尽成,再落得一身埋怨。所以,这家中啊——有活他干,有福她享便好。
  崔植筠端着碗将将转身,崔植简却又迎了过来。
  这大房的孩子还真是孝顺,一碗饭经了三次手,这才总算是到了老太太嘴边。
  且瞧几人一通忙活,是给老太太喂完晚饭,又坐在一块吃了晚饭。一直忙到酉正,叫老太太歇下,才一通出了福寿阁。两对夫妻离了院子,前后走在外头的小路,仓夷抬头望崔植简,她瞧见夫君的脸上满是疲惫。
  仓夷轻声询问:“这么晚了,今日还归营去吗?”
  崔植简听了媳妇的话,伸手搓了搓自己酸痛的脖子说:“你若不想叫我走,我今日就先不回了。”
  崔植简话里有话,身后人或许不懂。
  仓夷一听便知,他是何用意。
  仓夷觉得自己就多嘴问,她是一点也不想晚上伺候完崔植简,白日里再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去福寿阁,她跟崔植简在一起五六年了,从新婚第一夜开始,便深知他那没轻没重的样。仓夷想就是她那身子骨再软,也经不住他那样长时间的折腾摆弄。
  不敢想,真是不敢想。
  仓夷闻言直摇头,明着撵人走,“那你还是归营去吧,我这明日还要照顾老太太,实在顾不上你。”
  崔植简却嗤然笑起。
  瞧他是在逗仓夷。头儿下了命令,今日崔植简是必须得赶回去,再者说若崔植简今日真是得违命留下,他这奔波半日,加上明儿还得继续训练,亦是没有那个精力。这事啊,就留待一切结束之后,再做个痛快吧。
  崔植简应了声:“好,那等我回来再说。”
  回来再说?
  仓夷倒吸了口凉气,推着人叫他快些走。崔植简却愈发大笑不止。彼时,太史筝和崔植筠在他们身后蹙眉相望,想这两口子是在打什么哑谜……
  -
  岔路上分别,却有使人二三急呼着奔向此处。
  主家茫然,崔植简最先怒斥了句:“何事惊呼,不知老太太如今病中,若是惊扰,我唯你是问。”
  使人们惶然顿在众人面前。仓夷劝说起崔植简来,“好了大郎,我知你为老太太心忧,可也莫要苛责。且听听他要说何事。”
  崔植简听话,收敛几分凶意。
  其中一个使人,这才颤颤言语了句:“回各位的话,兰春苑那边打……打,打起来了——二夫人她气得要,要上吊。我们实在是劝不住了。”
  筝闻之不满,“什么?老太太都这样了,他们还闹?这二房到底有完没完了?”
  “是啊,怎的又……”
  仓夷叹了口气,亦是同意太史筝的说法。
  她不知,这伯府何日才能消停?难不成非要再闹到分家,才能安稳?
  往前,都说是伯爵娘子强悍霸道,搅得伯府苦不堪言,殊不知其实这诸多之事,多是由二房挑起。加之喻悦兰生性爽利,不爱遮掩,以至于最后那不好的名声,皆落在了她的头上。喻悦兰给褚芳华和崔半芹背了这么多年的锅,已是懒得为自己辩白。可如今,到头因果得报。他们二房与三姑奶奶倒也不冤。
  妯娌俩话音刚落,那环首直刀出鞘的声音,划过夜空,惊得飞禽四起。
  且看幽暗烛火中,崔植简的甲衣上闪过一丝狠厉。
  他于黑夜里拎刀直立,活脱就像个除恶的鬼使,扬言愤声说:“有完没完?呵,想死的死,该活的活。闹了十几年,我今日便要瞧瞧他们到底是有完没完——”
  积怨爆发。
  崔植简语毕横眉怒目,二话不说抓着个使人朝兰春苑行去。
  余下的使人们,被吓得瑟瑟发抖。
  仓夷一瞧崔植简这个样,也慌忙直呼:“坏了,坏了。”
  她知道崔植简这臭脾气一上来,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、仓夷怕真出什么事,赶忙甩下两人,上前去追,“崔大郎,你站住,你别去——”
  可筝哪里见过这场面,只瞧她惊恐万状求助于崔植筠,“二郎,二郎。大哥他…他……这怎么办,怎么办啊——”崔植筠却凝眉望向崔植简那毅然离开的背影,淡定同使人们说了句:“去到小院请人吧。”
  第97章疯子
  长夜漫漫,乌云遮住月光,崔植简步子紧凑,踏得人心惊。使人脚上的鞋,落在路旁。却不敢声张。只因眼前人给的压迫感太强,他那手里的环首刀磨得锃亮。
  这时间,兰春苑的哭喊连天,灼眼的火烛,烧的正旺。
  烧得每个人眼中都写满绝望。
  一切都是那样乱糟糟。
  邹霜桥面容尽毁倒在西廊,目光呆滞却不叫一声痛,右眼下头那条鲜红的口子,从此摧了她所有的美梦。她生来一无所有,这张脸,就是老天给她唯一的眷恋。
  可她执着半生,却在此时发笑。
  邹霜桥望着廊前地上,那被崔植松一拳一拳打得直不起身的邹霜桐,想来想去,忆不起她半分好。欺压,凌辱,抢夺,嫉妒。她本是受害之人,却最终成为加害者。只是,她们这样敌对,到头来是为了什么?仅是为了被世人高看一眼吗?可她们本是同根,又是谁把她们变成了这个样……
  是那个在母亲死后八天,就另娶的混蛋老爹吗?
  对,是他。
  是他将家,变成了牢。
  人与人的命运,不尽相同。父亲这个词,可以成为高山,亦可以成为枷锁。
  所以姐姐,你说我们是可悲,可怜,还是可笑呢?
  邹霜桥张扬的笑,混杂着廊下的哀嚎声响彻。
  崔植简站在院外黯淡的阴影里,目睹着院中发生的一切,他怒不可遏,刚想踏出一半光明,却被追赶而来的仓夷拉扯住,拎刀的手。仓夷无惧于他的凶悍,好生相劝:“大郎松手,把刀给我。”
  崔植简盯着兰春苑目不斜视,不为身前人垂眸。
  他只漠然说了句:“你让开。”
  “我不让。”仓夷却用尽全力,想要将人留下来。她不是在帮任何人,她只是为了崔植简而已。
  虽是相识几日成婚,他们却同床共枕了五六年。
  这些年来,仓夷从来软弱怯懦,甚至不敢与任何人高声言语,偏这一刻,她第一次如此坚定地与眼前人厉声说:“崔植简,你的刀是用来杀寇的,不是用来对付自家人的。我最后再说一次,把刀给我——”
  仓夷的怒声相斥,叫崔植简震惊,他下意识望去眼前人担忧的目光。
  他不想叫她伤心,却又不愿退让。
  这高大的汉子,杀伐果断,却在与爱人对望时陷入两难。可于崔植简而言,他的赤手空拳亦是叫人忌惮。所以,他放下“屠刀”,并不意味着格外开恩。仅是为了爱人那双焦虑的眼。
  崔植简松了手。
  他把刀交给仓夷的同时,又放开了使人的肩。
  仓夷拎着冰冷且沉重的环首刀,举目望向崔植简离去的背影,她没再开口多说些什么。她知道,眼前人已经为她做出让步,再开口只会叫他为难。有些恩怨,已非一朝一夕。既然咽不下,忘不掉。
  那就,任他去吧。
  -
  崔植简赤手空拳带着怒意踏进兰春苑,瞧他径直走向院中,拽起压在邹霜桐身上的崔植松,一拳将人打翻在地。崔植松捂着发晕的脑袋,愕然看向来人,畏惧着唤了声:“大哥……”
  崔植简却怒声咒骂起他来,“崔植松,你别叫我大哥,我不是你大哥。自己没本事处理院中事,将日子过得一团糟——倒是有本事在这儿打女人?你真让我觉得不耻。”
  火光在朱漆色的甲胄上跳动,崔植简的气势逼人。
  邹霜桥见此场景,却凝视着邹霜桐身旁不远处,那把划伤自己的剪刀,眼神愈发狠绝。
  她仍未迷途知返。
  她在望不见的深渊,越陷越深。
  崔植松抹去嘴角落下的鲜血,撑地起身敌对起崔植简来。开封府的军巡使,对上外殿直的禁军,两个人凶意不减。崔植松死性不改,瞧来者不善,便直呼其名道:“崔植简,你今日是来找茬的?那我便告诉你,我打谁都是我们二房的事,我劝你不要插手,不要太过分。况且,你压根不知这毒妇,到底做了什么事——”
  做了什么事?
  邹霜桐浑身是伤倒在地上,直为自己感到悲哀。
  她想起半个时辰前,自己顶着冬月的寒,跪了一日才得以脱罪归家。可当她跨进兰春苑的门,得不到一句安慰的话也就罢了,抬眼时竟瞧见崔植松他们这对狗男女,在院子里卿卿我我,搂搂抱抱。
  向来心高气傲的邹霜桐,忽而陷入绝境。愤怒与怨恨,在心里滋长,她便再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转头冲进屋内,拿着把剪刀,亲手划伤了邹霜桥的脸。
  可崔植简并不关心。
  他们之间的恩怨,他甚至觉得混乱恶心。
  两步上前拽起,崔植松的衣领,崔植简再次无情将拳头打上了他的脸。
  二房内,这兄弟几个,崔植林被褚芳华打压的自卑软弱,而崔植松却是因为妾母受宠,被崔宾娇惯的无心无德。崔植简觉得需得叫眼前这个无能,且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男人,清醒清醒。
  “你以为我愿意插手你们的腌臜事?若非老太太因为你们在那病着,我是断不会踏进你这院中一步,你们是生是死,都与我无关。可你身为男人,偏不思悔过,不带头到老太太那去诚心认错便罢,竟还在这儿喧闹折腾?好,二房既是无人出手管教,那我今日就好好教教你,何为个男人的责任与礼教——”
  “孬种,给我站起身来。”
  崔植简故意激起崔植松的愤怒,眼瞧崔植松猛然起身冲自己而去,崔植简眼都没眨一下。可压根不等崔植松与自己过上两招,崔植简便利落抬手一举,瞬将崔植松背摔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。不由他挣扎分毫。
  崔植简狠厉的眼神,不曾有一刻消散。
  他今夜就是个索命的阎王。
  令人闻风丧胆。
  可当他面无表情地俯身想要折起崔植松的手臂,屋内跟崔植林闹腾着要上吊的褚芳华,却在听到崔植松的哀嚎声后,破门而出,当即破口大骂道:“崔植简,你个不知礼数的匹夫,你怎敢到我们二房放肆——”
  崔植简眯了眼,折得更重了几分。他沉声说:“方才院中那么大动静,也不见叔母露面。瞧着叔母现下是改变主意,是打算待会再上吊了?”
  褚芳华被气得靠在身后追来的崔植林身上,依旧喋喋不休,瞧她抬手指起了崔植简,“你,你个逆子——你爹说的一点没错,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。”
  对,她说的没错。
  崔植简是个疯子。他是个愿意为了爱的人,不顾一切的疯子。
  可非要像他们一样麻木吗?
  府中每个人都在为脸面而活,他们最终得到了什么?
  崔植简不屑。
  他要为今日的事,做个了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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